小涓最早发现韩弼德对自己的兴趣,是在帮助他整理书稿的时候。说是书稿未免言之过早,因为那一堆乱纸在那个阶段至多只能被称为随笔手记。书名却是一早就有的。书名是韩弼德在见到小涓的第一眼时就产生了的,有如一道闪电唰地一下照亮了思维的沟壑。而书的内容,却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充填起来的。
小涓在大学里学的英文刚够她磕磕巴巴地看懂了韩弼德文稿上的几个词。仅仅那几个词就已经使她脸色绯红。小涓脸红的样子很奇怪,从额角到下巴到脖子都红,连耳朵垂子也红,红得亮晶晶的,仿佛一碰就要滴下血来。她拿着稿纸将脸遮了,却在稿纸后头哧哧地笑:“不像我,一点也不像。这哪是矿工的女儿,倒像是资产阶级的娇小姐。”
韩弼德一生中尚未见过一个会如此脸红的女人,不禁看得呆呆的,忍不住过去握住了小涓的手,稿纸便窸窸窣窣地抖落了一地:“你怎么知道我在写你?你见过资产阶级小姐是什么样子的?”
小涓语塞,脸便越发地红了起来。韩弼德的手很大也很厚实,温温软软地将她的手包裹起来,她的手就如大太阳下的雪糕,一点一点地化了。她想挣脱,却发现她的手没了。岂止是手,渐渐地连身子骨架都没了,一摊水似的全化在了他的掌心。两下无话,只听见墙上的老挂钟发出刺耳的嘎啦嘎啦的声响。空气便很是燥热了起来。这时就听到韩弼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松了她的手,自己一人远远地找了个角落坐了,点起一支烟来。冬天的天黑得很早也很厚实,煤油灯的光亮照不透整个房间。小涓看不见韩弼德的脸,却看见他的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的,像从前矿上祭死人时烧的香烛。